大门不再关闭。
一
幕布拉开第一道缝隙,始于美国总统卡特凌晨三点接到的越洋电话。
那是1978年夏夜,正在访华的总统顾问普雷斯,从北京紧急来电:中国提出能不能送5000人赴美留学?
卡特兴奋回应:他们可以派10万人。
封闭已久的大门被缓缓推开。三个月后,北大校长周培源带队访美,考察学校。
他是考察团中为数不多留过洋的人,40多年前,他曾留学普林斯顿,师从爱因斯坦。
从美国西海岸到东海岸,考察团受到各所大学热烈欢迎。俄亥俄大学包了私人飞机迎接,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奏响《东方红》致意。
访问中,周培源在讲话里说:
独立自主不是盲目排外,自力更生不是闭关自守。我们要广泛地从外国引进先进的科学技术和设备,吸收一切民族、一切国家的长处。
周培源等人考察同时,在国内,一场特殊考试也在同步进行。
选拔留学生的考试层层传递到城乡,然因外语能力所限,最终仅14万人报考。
教育部外事局通宵阅卷,发现外语成绩按60分及格,合格人数远不足2500人,只得将及格线下调至50分。
最后合格3000人中,优选出52人,成为首批赴美进修生。出国前,按国际惯例,改名叫访问学者。
52名学者,最大年龄49岁,最小年龄32岁,大部分出身高校,有两人来自北京工厂,是厂里的技术员。
出发前,众人到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订制服装,统一选了黑色大衣、黑色皮鞋和深蓝西装。拘谨且严肃。
1978年12月26日,首都机场,52人风雪登机,送行的美国驻华外交官唐占晞回忆:
“他们看上去都一模一样,名字一个也没记住,只记得当时雪花飘飘的。”
唐占晞想起了一个世纪前那场尝试:清政府送120名幼童赴美,幼童们乘坐蒸汽巨轮,跨越怒海,试图连接世界。
那次尝试中途夭折,而这一次,所有人都希望推开的大门不再关闭。
飞机穿破铅厚云层,开始万里西行。飞机上众人聊天,“当时对美国就像对月球一样陌生”,还有人探讨“美国有无粮票”。
出发前,听闻国外购物昂贵,他们行李箱里塞满手纸和肥皂。外交部还特批了50美元小费,供旅途使用,人均不到1美元。
法国转机时,因担心卫生间要小费,众人不敢前往,直到听闻免费才放心前去。
巴黎夜色透过机场巨大玻璃窗透入,52位黑衣中国人看着流动的时尚人流,恍惚间想起西天取经。
累计飞行超30小时后,52名中国学者飞抵美国,出机场瞬间,闪光灯如雪。
很快,中国学者以自己的方式赢得美国人尊重。他们三年的基础课程半年自学学完,快速融入团队协助科研,甚至能指出导师论文错误。
他们中大多数都受到学术邀约,留居美国。然而两年后,52人中,除一人因攻读博士延期,其他全部归国,其中17人后来成为院士。
多年后,老人们追忆美国之行,繁华冲击只是表象,更多收获是看到与世界的差距,并发力追赶。
他们出发第二年,中国派出3000名留学生奔赴世界各地,其中1500人前往美国。托福热随后开启,同时也有外国留学生来华。
1984年,3000名日本青年,受邀国庆期间访华,最直观看见中国。
国庆当夜,天安门举办焰火晚会,中日青年在广场联欢,跳舞至深夜,《友谊之歌飞向21世纪》传唱在广场之上。
那一夜成为在场日本青年难忘记忆,其中许多人致力于中日友好,包括亲华首相菅直人。
从中国归来后,菅直人对那夜歌声念念不忘。
他养成习惯,每年选定一天,从母校东京工业大学邀请50名中国留学生共进晚餐,持续了几十年。
二
1994年,美国人彼得·海斯勒,从西伯利亚出发,准备远游东方。
“25岁的时候,我登上了一列火车,乘坐它到达终点站,我带着对生活的新认识下车。”
终点站是北京,他在那里看见不一样的中国。有别于俄罗斯萧索倦怠,九十年代中国昂扬向上,“生猛、蓬勃、充满力量感”。
这种生长的力量让他着迷,他用六周时间周游中国,发现每一条街巷都在发生变化的故事。
为了省钱,他曾买帐篷,在合肥一所大学草坪露营,无人阻挠:
“我猜他们不知道拿我怎么办,那时合肥没有多少外国人,我又不会说中文,当时的情景倒也有趣。”
1996年,他再回中国,有了中文名何伟。在一个燥热夏夜,他从长江乘船而下,一路漂流至小城涪陵。
他近距离观察中国县城生活,县城人也在观察他,“这个老外爱聊天,爱瞎逛,有点诚实,还有点善良”。
他把所见所闻,写成《江城》,2001年出版后风行美国,被誉为“理解今日中国的经典读本”。
出书那年夏天,何伟申领中国驾照,驾车漫游中国。
那年中国加入WTO,成为地球村的主角,开始与世界千丝万缕勾连。
珠三角工厂代工大牌玩具,长三角工厂生产电器开关,丽水第一家健身馆叫“闻香识女人”,取自同名美国电影,而丽水郊区女孩,每天作画,远销欧洲。
那些农村女孩,每天临摹着威尼斯水城和荷兰尖塔,并不知景区名字,但却熟知各国客户颜色倾向。
开放的脚步越来越快,世界的距离也越来越短。
何伟看到,丽水乡下男孩已在《魔兽世界》美服中做起了职业玩家,而江浙女孩正流行用欧元硬币打造戒指。
何伟之后,更多外国作家来华,他们定居北京、上海、东北、川蜀,记录超级城市的诞生,以及普通人在巨浪中的喜怒。
2008年,在华留学生达22万人,相比52名黑衣学者访美时代,增长了180多倍。他们成为认知中国的桥梁。
那年,北京奥运会开幕,喜迎四海来客,街头巷尾飘荡乐声“开怀容纳天地”。
数万外国记者到访北京,超20亿人观看开幕式,80余国家领导人和贵宾,仰头看着巨大的焰火脚印破空而来。
德国外交官称,中国不需奥运会开放自己,“北京奥运会只是让世界上更多的人有机会看到中国的开放,亲身感受到中国的开放”。
奥运观众席上,相声演员大山成为加拿大代表团高级文化顾问。
彼时,他已闯荡中国20余年,拜师姜昆,登过春晚。大山的名字则取自他留学北大时,食堂大师傅的名字。
作为加拿大人,他被评为北京十大青年,人民日报撰文称“大山是外国人,但不是外人”。
奥运时,他接受国外媒体采访,他说,中国正以开放、大度的心态面对整个世界,这才是最了不起的伟大进步。
三
今年5月,阔别3年后,英国作家扶霞再回中国。
她去了杭州,游了西湖,在上海见了读者,然后终于回到心心念念的成都,“真没想到一别就是3年,有机会重新说汉语真好”。
过去20多年里,她周游中国,吃遍八大菜系,写了5本书介绍中餐。
疫情阻断来往的日子,她住在伦敦,端午吃粽子,中秋吃月饼,小年拜灶君,特别想念中国时,就做一顿川菜,其中必有麻婆豆腐。
最难耐是英国没花椒,朋友在苏格兰找到一棵小花椒树送她,结果有限,她只能数着用。
到成都后,她第一件事是要带“很多很多花椒”回去。
那些急着重温中国味道的人还有很多。
春天时,苹果CEO库克领头来华,马斯克,比尔盖茨,星巴克CEO等一批企业家紧随其后。
5月最后一天,摩根大通举办4年来首次线下的全球中国峰会,主题定为:我们回来了。
4月份,有媒体从北京飞往义乌,发现航班上九成面孔是外国人。
义乌异国风情街上,外国面孔重新增多,外国商人在咖啡馆打扑克,喝起土耳其咖啡。
义务中心的香格里拉酒店再次住满,国际商贸城重新堵车,换外汇的黄牛也重新活跃,出没于餐厅角落。当地最出名的两家土耳其餐厅,正考虑重新扩大规模。
商人说:每一天,我都看到比前一天更多的人,一切正在恢复。
通道重新通畅,世界渴望交流。法国学者期盼来看新出土的古猿化石;新加坡学者希望与北京广州的实验小组见面。他们正研究如何预防下一次大流行。
疫情阴影尚未全退,怒海风浪尚未停歇,但与世界的相连开始恢复。
当年送52名中国学者访华的美国外交官唐占晞,曾说道:
“除了官方,民间交流已经很深入。万一两个国家的关系又搞不好,官方交流发生困难时,我相信,还有这么多桥梁可以沟通,不会再像100多年前那些留美幼童那样。”
桥梁正在恢复,更多外国年轻人,正通过各种渠道,到访中国。
6月14日到19日,来自新加坡、美国、英国、西班牙、巴西、南非和巴基斯坦等14个国家的16名青年代表,参加了中国外文局和腾讯共同主办的2023智见论坛暨“相约Z世代 智见青年行”活动。
5天内,外国青年们在深圳和北京,深度体验了数字中国。
在深圳,他们参观了腾讯总部、荣耀智能制造产业园和中国平安,对话中国学者和工程师。
在北京,他们体验了滴滴打车,骑行了共享单车,打卡国子监,并学会如何公益捐赠步数。
国子监树荫阴凉,外国青年念叨着论语,骑着共享单车离去。传统、文化与科技融合,展示着不同维度的中国。
体验这些维度的,并不仅是这16位外国青年。
行程中,他们用镜头和文字随时记录中国点滴,在youtube、推特等平台发布,每次都引发围观。
有人开了手机直播,几分钟就有数万人涌入。有西班牙青年对着镜头说,
我们能够通过当下最火热的手机应用,来体验北京的传统文化,我觉得这就是中国的一个缩影,在这里,传统与潮流相融合。
青年们对中国数字经济的观感,被摘录于腾讯发布的《全球青年智见数字经济:数字经济让世界更美好》数字经济报告中。
这也是腾讯发起活动的初衷:一年前,他们发现外国友人对中国数字经济充满好奇,却似乎又知之甚少,于是决定发起这场亲身体验。
行程中,有外国青年和腾讯集团市场公关部总经理张军说,感觉像是来到一个新的星球。
张军回答:我们从来都在一个星球,我们一直都在这里。
一千三百余年前,日本遣唐使第一次造访大唐。
他们穿过山岭,大海,大漠,村镇,一路带着无穷疑问,想象,误解和期待。
直到走进长安,所有迷雾才真正散去。
唯有所至,才知大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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